“啸”释
“啸”释
夏滟洲
所谓“啸”,有多种含义,窃以为比较重要的含义有两种:一是指人撮口而呼发出长且清脆的声音;二是指禽兽拉长声音的咆哮声。本文所要阐释之“啸”为前者。
何谓“啸”
汉代许慎《说文解字》曰:“啸,吹声也。”这里的“啸”是指吹气而发出的声响,产生于气息与嘴唇的摩擦;汉代另一位经学大师郑玄在其《诗笺注》中指出:“啸,蹙口而出声也。”其意与许说同,亦指收拢嘴唇而发出的声音。而晋代成公绥(字子安)曾提到:“动唇有曲,发口成音;而今之啸者,开口卷舌,略无蹙舌之法。”①此说与许慎、郑玄所称不同,“开卷舌”,声音的产生来自气息与舌尖部的摩擦。另如南朝齐时孙广著有《啸旨》一篇,中称:“夫气激于喉中而浊,谓之音;激于舌端而清,谓之啸。”②还云:“激于舌,非动唇之谓也。”③即认为气息激擦呶部(即声带)而发出的较雄浑、粗重的声音称为“语言”,将气息激擦舌端(即唇、齿之间)而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称之为“啸”,这里将“啸”同语言区别开来了。总之,“啸”是一种口哨技艺,也是一种比较原始的音乐形式。
“啸”的形式有多种,散见一些古籍之中,如下述:
《世说新语・任诞》载:“王子猷尝暂寄人空宅住,便令种竹,或问:‘暂住何烦尔?’王啸咏良久,直指竹曰……”《世说新语・文学》“江左殷大常”注引《晋中兴书》:“(殷融)饮酒善舞,终日啸咏,未尝以世务自婴。”《世新新语・简傲》载:“犹推布衣交,在温坐岸帻,啸咏无异常日。”
《唐书・音乐志》载:“衔叶而啸,其声清震,橘柚尤善。”
《世说新语・巧艺》载:“刘越石为胡骑所围……,刘乘月登楼清啸,胡贼闻之,皆凄然长叹。”
《晋书・符坚载记》下:“啸咤则五岳摧覆,呼吸则江海绝流。”《晋书・孝武帝纪》论:“荆吴战旅,啸吒成云。”
《资治通鉴》一四一齐建四年“吹唇沸地”注:“吹唇者,以齿啮唇作气吹之。其声如鹰隼。其下者,以指夹唇吹之,然后有声,谓之啸指。”
《世说新语・任诞》载:“刘道真少时常鱼革泽,善歌啸,闻者莫不流连。”唐朝柳宗元诗《夏初雨后寻愚溪》中有“幸此息营营,啸歌静炎燠。”的记载。
《魏略》:“诸葛亮在荆州游学,每晨夜,常抱膝长啸。”
《世说新语・雅量》:“孙王诸人色并邃,便唱使还,大传神情,方王吟啸不言。”《世说新语・文学》:“桓玄……因吟啸良久,随而下笔,一坐之间,诔以之成。”
……
这里所列“啸”之种种,如啸咏、叶啸、清啸、啸咤(又作啸吒)、啸指、歌啸(或作啸歌)、长啸、吟啸等,不胜枚举。且根据记载,有的啸吹象鸾风之音,响乎岩谷,有的能闻声百步,有的还能配合乐律,所谓“协黄宫于清角,杂商羽于流徵”,具有较高的艺术价值。
“唱引万变,曲用无方”④的“啸”,一般说来是没有歌词的,它凭借音的高低、快慢的变化形成乐音的流动。“撮口而啸”起初只是一种发乎自然的呼啸或口哨声,这种声音完全可以注入各种情感变化的因素,“因为各种不同的感觉是以按不同的声调去变化同一个声音来作为其信号的。比如,啊这个声音,按其发音方式的不同,可以表达赞叹、痛苦、快乐、悲哀、欣喜、恐惧、厌恶以及差不多心灵的全部感情。”⑤所以,作为一种原始的音乐形态,“啸”这种声音,如同闻一多说的:“便是音乐的萌芽,也是孕而未化的语言。声音可以拉得很长,在声调上也有相当的变化,所以是音乐的萌芽。那不是一个词句,甚至不是一个字,然而代表一种颇复杂的涵义,所以是孕而未化的语言。”⑥正因为“啸”的声音具有高低抑扬快慢疾徐的变化,体现出一种音程、音高关系和节奏变化的雏形,且具有一定的韵律感。所以,我们说它是一种比较原始的音乐形式。
长啸与歌啸
虽然“啸”有多种形式,但从音乐的意义上说,较重要的是长啸和歌啸两种。
长啸,指长且清脆的啸声,即一种大声的、高扬且悠长的、近乎喊叫的声音。晋成公子安的《啸赋》作为我国古代的一篇集中、专门地记述“啸”的文章,淋漓尽致,形象生动地对长啸作了绘声绘色的刻画:“邈俗而遗身,乃慷慨而长啸”;“发妙声于丹唇,激哀音于皓齿,响抑扬而潜转,气冲郁而起”;“漂游云于泰清,集长风乎万里”。并且指出长啸特定的演唱时间:“于时曜灵俄景,流光蒙汜”;即兴性的创作方式:“因形创声,随事造曲”;“动唇有曲,发口成音,触类感物,因歌随吟”;以及“喟抑而抗首,嘈长引而嘹亮”的歌唱状态;“音均不恒,曲无定制”;“唱引万变,曲用无方”的音律取用更是别具一格。还如在《晋书・夏统传》中记载:“统于是以足叩船,引声喉啭,清激慷慨。大风应至,含水嗽天,云雨响集,叱咤灌乎,雷电画冥,集气长啸,沙尘烟起,五公已下皆恐,止之乃已。”这里表明:长啸是“集气”而“引声”的,给人一种“清激慷慨”之感.还如王谠著《唐语林》中提及的一段关于长啸的文字:“天宝末,峨眉山道土姓陈,来游京师,善长啸,能作鼓霹雳之引。初则发声调畅,稍加散越,须臾穹窿砰磕,写雷鼓之音,忽复震骇,声如霹雳,闻者莫不倾栗。”以及史传轶事一则:明末清初,歙州人汪京,字紫庭,自号“长啸老人”,朋友们称之为“啸翁”。一日应友人之邀,登临平山六一楼,展露其啸技,确是非同凡响:“初发声,如空山铁笛,音韵悠扬,既而如鹤唳长天,声彻霄汉。”⑦这里所列举的几例对长啸的描绘,形象生动地表明了长啸以气力取势、发音高亢且激越而一帜独树。
对于长啸的音乐性能的推测,在有了对长啸表演形式的了解之后便觉不难了。长啸可以被认为是一种无固定音高的音的流动,或对鸟兽鸣叫的摹仿。南朝孙广《啸旨》提及的十五种曲目,如“空林鬼、巫峡猿、深溪虎、下鸿鹄、龙吟”等,想象其声气便可以知道了。早期音乐的主要形式往往表现为呼啸、喊叫等,长啸或许就是在摹仿自然之音的基础上产生的音乐的雏形。根据《啸赋》的描述还可以知道,长啸不仅可以是单声,而且还可以是多声(部)的,其主要表现为两个以上的、若离若合、忽高忽低、忽长忽短的声部,纵横交错成一种浑然无序的多声现象。譬如“众声繁奏,若笳若箫”;“逸气奋勇,缤纷交错”似鸿雁之将雏,群鸣号乎沙漠”等等。诸如“若离若号,将绝复续”;“发徵则隆冬熙蒸,骋羽则岩霜复凋;动商则秋霖春降,奏角则谷风鸣条”;“八音之至和,固极乐而无荒”。这些描述不仅表明了多声音乐明晰的结构形态和丰富的色彩性,而且还将声部的组合方式和旋律发展的规律得以展示。
作为“啸”的一类,歌啸的运用则是更为常见的了。所谓歌啸,即长啸歌吟,就是指具有歌咏性质的一种“啸”。如《魏繁钦与太子笺》中所称:“喉所发音,无不响应,遗声抑扬,不可胜穷,暨其清澈悲吟,杂以怨慕,……”⑧这里歌啸在发声及内容、情绪方面的体现,同样也可以作为提高语言奇异机能的手段。毕竟是“喉所发音”的歌啸,实乃“奇妙盖音声之至极”的“宇宙旋律”。可以这样讲,歌啸是一种特殊形态的“歌”与“唱”,从下面两段文字可以看出,歌啸与歌唱几乎是一脉相承:
晋成公子安《啸赋》载:“触类感物,因歌随吟。大而不,细而不沈。清澈切于竽笙,于琴瑟。”
《太和正音谱・善歌之士》:“唱若游云之飞太空,上下无碍,悠悠扬扬,出其自然,使人听之顿释烦闷,和悦性情,畅通血气。”
歌啸与“歌”有许多相似之处.它们几乎均是“啭喉引声,与葭同音,……潜气内转,哀音外激。大不抗越,细不幽散,声悲奋笳,曲美常均。”⑨二者所呼发出的声响在情绪和意境方面是类同的。但是,表现在演唱形式和旋律进行方面却稍有差异。歌啸较多地体现着一种无词歌的特征。所谓“啸有清浮之美,而无控引之深;歌穷测根之致,用之弥觉其远,至乎吐辞送意,曲究其奥,岂唇吻之切发,一往清泠而已哉!若夫阮公之啸,苏门之和,盖感其一奇.何为徵此一至,大疑啸歌所拘耶。”⑩这段话不仅指出“歌”与“啸”之别,也表明了歌啸在表现手法上的特殊之处,也是不同于长啸的。歌啸能体现出更强的音乐性,有着音高上各种丰富多采的变化。在歌啸之中,啸声所表现出的那种抑扬的节律较之长啸更显清和之极,但歌啸却不能像长啸一样“音要妙而流响,声激曜而清历。”11它比较注重自然之音的运用,及对声律华美的追求,如所谓“良自然之至音”;“乃吟咏而发散,声骆驿而响连”;“清歌莫善”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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