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上音历史人物的系列记忆:百年片忆之二:贺绿汀
百年片忆之二
为 真 理 而 斗 争
――纪念贺院长
在贺院长诞辰100周年之际,我们都会想:这样一位革命音乐家,我们要纪念他的到底是什么?他是个有卓越贡献的作曲家、音乐教育家和音乐理论家;而和他一样以自己的音乐创作、音乐活动和著作丰富了人民生活、投身于革命战争、把音乐事业的发展推向前的音乐家比比皆是,虽然成就各有千秋,而我们独独会特别地崇敬贺院长,这是为什么?其实很简单,是因为他的精神,因为他那种“为真理而不懈斗争”的精神。
我从1960年考入上海音乐学院附中学习,直到1966年“文革”开始前,大约只见到过贺院长两次,都是在全院的大会上,似乎记得每次他都是一言未发。以后听说贺院长请了六个月创作假写歌剧《刘三姐》,结果六年没有来学院(当然不会真的从不来)。后来才知道,贺院长从1950年代开始就挨批,还差一点被戴上“右派”帽子,他对那一切是有看法的,虽然无法大声抗争,但是他用行动表示了自己的态度,怪不得在学院里见不到他。
“文革”前在上海出了一件有关批判德彪西《克罗士先生》的事,当时并不知道什么姚文元不姚文元,但是留下了一个印象,有一个音乐懂也不懂的人胡批德彪西,被人挖苦了一下,竟然搞了些人一起围攻之,可笑。后来在“文革”中,才知道那位敢起来顶大人物的“山谷”就是贺院长,而且那件事竟然被张春桥说是“文革”前上海文化界“最大的一次反革命事件”。真是是非颠倒不知到什么地步了。
“文革”开始,《解放日报》和《文汇报》同时上了一整版的《上海音乐学院师生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揪出反党反社会主义分子贺绿汀》,把贺院长公开推上了被告席,然后就看到在上海音乐学院的礼堂里贺院长被有组织地批判。但是不久之后,他又被当作“死老虎”而搁下了,因为“文革”的烈火开始向“当权派”烧去了。
到了1968年,贺院长的事重新热了起来,说是因为有一个几十人的为贺院长的“反革命翻案集团”,牵涉到贺院长的一些家人,包括我们在校的同学,贺院长的两个女儿,作曲系的贺晓秋、管弦系的贺元元,及作曲系的叶华利等(后来贺晓秋被逼自杀身亡,贺院长痛失爱女)。那一阵子,学院里很热闹,其中有一件事是全上海几百万人都永远不会忘的。那天在南京路上海杂技团的园形演出厅里召开全市批斗贺绿汀“翻案集团”大会,而且“伟大”到安排了电视台实况转播(上海历史上这样的动作并不多)!可是没想到,批斗会开了没多一会就出事了。“文革”中看得多了,所有的批斗会,被批斗对象都是老老实实地低头认罪的,哪知道,贺院长可不是一般人,听那胡说八道的批判词听了没几句,他就站起来要反驳,旁边的红卫兵把他按下去,他又站起来,而且冲到话筒前面,抓住话筒就大声地驳斥,这时全场都骚动起来,批斗对象竟敢抢话筒,从未见过!群众议论纷纷,批判大会的主持拼命地叫那两个领号员带着大家喊口号,企图把会场控制住,用声浪把贺院长的“气焰”压下去,可是话筒前面还是一片混乱,这次批判会没办法再继续下去,只好就赶快结束了事。之后听说那时张春桥一直藏在幕后监视,后来在电视上看到会场混乱的场面,和贺院长绝不在淫威面前屈服的强硬态度,气急败坏、暴跳如雷,下令立即停止转播。但是被上海人民亲眼所见的那一切已经足够了,自以为可以把贺院长彻底整垮的全市“行动”,恰恰适得其反。人们从贺院长身上所看到的不仅是一位刚正不阿的音乐家的不屈和尊严,还直接引起了对倒行逆施者的不满和对整个运动的怀疑。
上音那时的师生一定也还记得另一场“好戏”。那是一次全校“拉练”去梅龙,没想到会把贺院长也“带”去了,在公社大礼堂里开起了“批斗会”。礼堂很大,我们在下面站着,空荡荡的台上有“主持人”和在正当中话筒前的批判发言者,贺院长则被“优待”坐在台右边凳子上,我就站在台下差不多是在他的正对面,看起来贺院长很瘦,不由得心里油然而生凄凉感。一阵口号过后,批判者好似心虚地念起稿子。“文革”中批斗会太多了,到这时整体上已经是处于麻木的“形而上”阶段了,不仅听众无心没趣,连被批斗者也常常是半瞌睡状,可是贺院长不同,他是非要听个明白、据理反驳的,所以一句话都不会让他拉下。贺院长耳背,好像起先又没给他带助听器,他听不清楚,于是便端着坐的凳子一起往发言者那边挪,还听不清,又往那边挪。就这样,随着贺院长一颠一颠地往中间挪位置的“咄咄”声,会场上的气氛也慢慢紧张起来,批斗会开始时师生们已被压下去的没趣的闲谈很快也一点点变成了议论声,主持批斗会的一看不好,一边又带大家喊口号想压住阵脚,一边大声呵斥贺院长,可是贺院长却一点也不示弱,顶他说,我听不清他胡说什么!而且还不时地站起来驳斥发言中的谎言和诬蔑。结果这次“批斗会”又只好草草收场,以免那些幕后的小丑门更加暴露面目。虽然最后上来了几个公安局的,虚张声势地宣布“正式逮捕”贺院长,把他铐起来带走了,可是这中间贺院长还一直不住声地抗议那些真正的“反革命”的迫害,在一般听觉都不错的音乐学院师生中早已声声入耳、拔不出来了,你说还会有什么“教育群众”的正面效果吗!那在严寒的冬天演出的这一幕,是贺院长和倒行逆施者最后一次在公众场合中的公开交锋,可能是这次教训真的让他们死了心,自那以后,就再也不敢让贺院长再在群众中亮相了。
[1] [2] 下一页